哑塔

雷一下

电话铃响一声，然后挂了，叶修拿过来一看，居然不是垃圾推销。他点进去正要回拨，电话又响了，他手一滑按了个免提，喊一声喂，对方似乎有所警觉，将近十秒的沉默填满了蓄力槽，只等他捡起电话回到听筒里。叶修在办公室里胡乱走一圈，插好耳机，于落地窗边站定，冬日傍晚的沉默冰凉坚硬，破冰者握着耳机线问王杰希：怎么啦？

你今天过来吗？这个声音也凉，像被碾碎的雪粒，从电话那端慢速渐入，弥漫起来。

叶修摊开手掌在虚空里握了一下，握出一个棱角古怪的形状，这雪人是谁？他端详一阵，这个王杰希他竟不太熟。对面写字楼背后是积压成黑山的云，云层下面是黄金冰河（凝滞不动的汽车尾灯），叶修忽然发现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很像叶秋（镜子里不像），他和他的倒影一起说：估计悬，晚上有个会，说要定方案。

那行吧。算了。回头再说。

王杰希语焉不详，支吾几句之后，他索性摞了电话。

叶修倒是想说句多余的，然而新的沉默涌上来，他得以温习上一段沉默，遂决定早退。

他自地下车库出发，驱车上了三环，和万千通勤人士一道融入黑山金河之中，即刻动弹不得。从东城到西城，非拥堵时段车程三十分钟，步行需2小时18分，叶修盯着导航盘算，他总共有两个问题，可以借来打发这两个小时，第一个问题：今天会不会下雪？电台主播语气兴奋，实时播报各城区天气状况，城南落了阵雨，城北撒了些银屑，我们拭目以待，今冬的第一场雪究竟何时能莅临人间。叶修在左右后视镜里切换视线，雪和王杰希都不在，他甚至琢磨了一会儿，王杰希的形象似乎很少出现在副驾座位上。

通常情况下他才是坐右边的人，百无聊赖地听着广播，自发捧哏（“那必须的”/“可不咋地”），偶尔会观察司机师傅的表情。

通常情况下司机师傅不苟言笑，从来不说去你的吧，只是突然把衬衫袖子推到小臂上，然后拍一下方向盘，就是高兴的表情。

到小区楼下的时候，天已经严丝合缝地黑了，初雪将至未至，与人类呈僵持状态。叶修停好车，径自上楼，他手上有王杰希家的钥匙，有时候过来帮忙给花浇水。他一边等电梯一边想第二个问题：王杰希会不会不在？他刚刚瞧了一眼，好像没亮灯——也有可能人在，就是没灯。叶修开门，他在漆黑的房间里面环视一周，觉得有点冷。

住宅区里的灯火比市区商圈黯淡许多，王杰希居然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，低着头在看稀疏的光，等到叶修开了灯才回头：你会开完啦？

叶修扯下领带笑道：改成电话会议了，刚完。他又看一眼手机，叶秋说要弄死我。

王杰希转过身来，背靠着窗户，他今天穿一件深色T，显得很白：真不冤，谁叫你老玩他。

不是瞎玩儿，你今天电话声音不太对。他继续观察王杰希：我听像是哭了。

叶修换了拖鞋，挑厅里一张沙发上坐下，摇一摇手，特别白的王杰希特别温顺地走过来，竟然光脚。招财猫叶修笑眯眯的，拿指头圈起王杰希的手腕，同时把自己的右脚放在王杰希的脚面上，状似不经意。王杰希居高临下，蹬着眼睛很是生气了：干嘛踩我？他把自己的右脚搁在了叶修的脚面上。这个姿势保持约五秒钟后，叶修抽出了自己的脚，王杰希没站稳，跌坐在沙发扶手上。哎呀不妙，叶修的大腿还不如冷冰冰的沙发扶手吗？他捏住王杰希的手腕再次摇了摇：是不是有事儿？

有笑声从楼下远远传过来，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？王杰希转过脸盯着窗外，右侧的发梢垂在脸上，他不看叶修：我记得你应该不讨厌小孩？他回头看着叶修，用目光说完了剩下的。

夜色恍惚，雪忽然就大了。

叶修怔住（真不算久），他有一千个问号（你不是beta吗？）浮出大海，只能挑其中一个拖上岸：想好了？

王杰希点头：嗯。

行了，一千个问号王杰希都已经解决了，他只要解决这一个。叶修开始考虑自己的戒烟计划，还有定期检查和医嘱，要选一个方便的住处，最好离医院近一点。他像一个真的温柔爱人，轻轻晃了晃王杰希：你坐我旁边，挤挤暖和。

（待续）